虚 像
抽屉最底层压着一张老照片,边缘已经泛黄卷曲。照片里的男人站在一棵老槐树下,穿着灰蓝色的确良衬衫,面容模糊得像是被水浸过。这是我仅存的关于父亲的实物。
清明这天,我比往常周末醒得都要早,也不像往日一样昏昏沉沉。打开窗户,清晨的风吹进来还带着丝丝凉意。我把照片摆在书桌上,“爸。”我试着叫了一声,这个称呼显得陌生而拗口。三岁时的记忆早已被时光碾成粉末,连一个完整的画面都没留下。我对他的了解,全部来自母亲和叔伯零星的讲述,以及这张已经褪色一半的照片。我努力想象他的模样,应该是高挺的鼻梁,笑起来会有眼角纹;想象他抱我时的力度,大概会轻轻拍着我的后背。但这些想象很快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破裂了……
我接了一杯热茶,玻璃杯沿升腾起袅袅白雾。水汽在眼前织成一层薄纱,让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更显朦胧。我轻轻吹散雾气,却发现新的水汽又立刻聚拢,就像记忆里那些始终无法看清的片段。父亲的面容在水汽中若隐若现,时而清晰可辨,时而又被雾气完全遮蔽。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擦拭,却在半空停住——这层水雾,恰似横亘在我们之间二十五年的光阴,既无法穿透,也不忍拂去。
杯中的茶叶缓缓舒展,茶水渐渐由浅转深。我望着那些在热气中不断变幻的光影,忽然明白,有些面容注定只能隔着水汽相望,就像有些思念永远只能停留在记忆的边缘。茶水微烫,我小心地抿了一口。舌尖传来的苦涩让我突然眼眶发热——明明对这个人毫无印象,胸腔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,心里某个地方真切地疼了起来。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印记吧,不需要记忆来维系,它早已刻在骨髓里,融在血液中。我伸手触碰那个模糊的轮廓,指尖传来的只有相纸冰凉的触感。
书桌上的照片突然被风吹落,我弯腰捡起,照片背面空空如也,没有任何字迹。这让我想起母亲说过,父亲生前最讨厌在照片背面写字,说那样会破坏照片的“气韵”。当时年幼的我并不懂这个词的意思,现在想来,或许他是怕那些文字会框住某个瞬间的生命力。
手机地图上,老家墓园的坐标清晰可见。一千多公里的距离,在电子屏幕上不过是拇指轻轻一划就能跨越的尺度。但我知道,真正阻隔我们的不是空间,而是岁月流逝筑起的高墙。
将照片收回抽屉时,发现自己的指纹印在了那个模糊的人脸上,像是给这张老照片添了一点点新鲜的痕迹。这个清明,我与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进行了一场迟到的对话,用的是一杯最普通的茶水和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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